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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媚的阳光里，我站在屋前硬化的乡村马路上，望不到尽头的黄土，北风吹过后卷起黄沙，苍茫感占据了视野，也充斥着内心荒凉。 这条路之现状，阻断了童年的记忆，也磨灭了乡愁。 上世纪90年代初，这条路是石子路，旁边的水沟有茨菇、水草，也有鱼儿。路两旁种满了新疆杨，那时候树很细，每年春天我们会参与补栽浇水。等我们上初中时，石子路变成了硬化路，两旁的新疆杨已绿树成荫，骑单车上学的路上悠然，惬意。再后来树已成林，枝已成冠，绿之美不言而喻。 两年前，我重回故乡，惊讶地看到已成树林的景观，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根，水沟里鱼儿渐少，沟面也被石板硬化。夏秋时节，广袤的黄土地上，还有水稻、包谷形成的绿野，春秋却只有黄土和北风，即使在这样美好的节日里，醒目的或许只有袅袅之烟了。 不能理解伐木者何故？只从零碎的表述中，了解到因水沟硬化、树大遮挡采光，于是抡起斧头，砍掉近30年树林，也砍掉了乡愁，留下这荒凉的一条路，售价也只有万元有余。多年后独自站在这条光滑的路上，却再也找不回乡愁，也看不到多彩和文明。 这是故乡悲凉的一个缩影。亦如这条时光里的沟林，连同那渐渐消失的灵魂，让故乡的村庄，距离淳朴和文明渐行渐远。 党项人的铁蹄，曾踏遍这片土地，谱写了盛世和文明。黄河之水，流经青铜之地，创造了塞上江南的美誉。小村庄立于黄渠和汉延渠之间，土地肥沃而盛产大米。这里春暖夏温，秋凉冬寒，习惯于春夏劳作，秋收而冬息。多年前，粮价上涨而农富，口袋渐满的农民，已不再满足于老婆孩子热炕头，看电视嗑瓜子，赌博之习侵蚀村庄，从麻将到扎金花，从“赶三猴”到摇骰子，有人一夜得财，也有人押注财尽，村庄的赌习愈演愈烈。 这些年，每次回到小村庄，都能听到“谁谁谁昨晚输了几万，谁谁谁昨晚赢阔了”，有人叹息一年又白干了，也有人自嘲:过完年又得出去打工还债了。赌博带给村庄的是疯狂、无知、蛮狠、虚荣......因为赌博，有人输钱夫妻吵架，甚至有分道扬镳者。 然而，这几年的赌博趋向“专业化”和“公司化”，摇骰子别名摇单双，其实就是猜“单双”，于是赌博场地成立了所谓的单双公司，参与者由公司发工资，赌注也比此前更大，为防止警方突袭清缴，村庄重要路口都有“望风者”，稍有风吹草动立马报信，然后及时躲避。 其实，我很能理解村庄的赌习成风，这里绝大部分人只有小学或初中文化，春夏农忙或外出打工，冬季和春节闲而无聊，当地又鲜有组织文明多彩的活动，于是农民们只能自娱自乐，赌博的简单、暴力、刺激，由此成为这个群体选择娱乐的方式之一。加之，赌博场地的隐蔽性，及公安部门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”，导致赌博之势抬头，最终成为不可逆转的趋势。 春节前夕，全国掀起了打黑除恶之风，赌博作为黑恶势力主要产业之一，也成为警方严打严惩之项。然而，赌博的空气，似乎仍在收敛中弥漫，继续侵蚀着这片曾经的净土。我想，严打理应势在必行，但乡村的普法更应跟进，地方文明办也应从被窝里爬出来，清新地认识到文明引导和普教的重要性，莫让经济前进的路上，文明跌进了荒蛮的时代。 小村庄的赌博之风，也只是这片土地的一个缩影。赌博也滋生了诸多灰色职业：赌场老板，赌场放贷老板，追债专员。 赌场老板是专门从事赌场管理的职业人员，他们一般在相关群体中具有一定社会地位，也有一定的的“赌徒”资源，甚至善于疏通执法部门的关系。通常情况下，他们会选择隐蔽的赌场，如深山老林、偏远农家，纠结或引诱喜欢赌博的人，在选定的时间实施赌博行为。同时，照看和协调赌博现场的多个环节，确保赌博行为的顺利进行。按照赌场规格大小，赌场老板会在赌博过程中，抽取一定的经费作为相关开支及自我盈利。 赌场放贷老板是赌场内专门放高利贷的老板，一般与赌场老板关系较近，有赌徒缺钱时向其借款。借款规则分为“19”、“28”、“37”、“46”等，即借款与利息的相关比例，“19”就是借元，实际上只拿到90元，10元即为利息被放贷老板拿走；“37”就是借款元，实际只拿到70元，30元被放贷老板拿走。这些借款，还需在规定时间内还款，否则就会很麻烦。 追债专员就是放贷老板雇佣或养的“马仔”，当出现借款者拖延不还账，或赖账的情况时，追债专员就会出马。以前的做法是暴力和非法拘禁逼债，后因法律健全后暴力改为“无证据暴力”，比如提脚倒放水中淹，或者冬天鱼塘冰破洞，放入冰窟中数十分钟，因此种逼债法难留证据，且被逼者痛不欲生，达成效果者明显而被广泛应用。目前，此地追债专员多为“跟踪法”，即两人一组跟踪欠债者，与其同行同吃同住，你即使与女朋友约会，他们也会跟着，直到逼着把债还清了。 由于追债专员在逼债过程中安全风险和法律风险较高，所以收入相对也会较高，通常情况下追回一笔债务，根据数额大小会获得一定比例的报酬，相比于打工或上班，收入相对较高。故此，这些年村庄里多有这类职业的年轻人出现。他们多数没有受过较好的教育，或许是某种机缘巧合，也或许是为了追求轻松较高的报酬，踏上了这样的江湖之路。 我不知道他们缘何走上这样的路，也不知道他们历经过什么过往？这样一个游走于法律和道德边缘的职业，却成为村庄不少人眼中的骄傲。无论是职业者本身，还是其长辈，都竟以其为荣。大概这个职业有暴力的根源，江湖的地位，亦或有可观的收入吧！ 如果年少时，能有良好的教育环境，能够得到正确价值观的引导，我想他们就不会过早走出校门，也不会陷入职业的迷茫，在江湖之路上越走越深，迷失了方向，缔造了新的江湖家庭，周而复始不得而归，一代又一代。 教化之重要性不言而喻，有些人生活安然，却能明理而正直。有些人腰缠万贯，却仍被唾之为屌丝。上世纪90年代，村庄里也有一些人，依托机遇侥幸拥有了原始积累，行走在金钱铺就的路上，却成为“黄世仁”之类人，没有做到乡人之表率，故不能称之为贤。他们总以为财道即是商道，连同乡辛劳报酬竟也耍无赖。几年前，我从南方归来，为父讨薪，深深体会到无道之商的可悲，发自内心的鄙视，在我心中留存了很久很久。 现实当中，西部的教育相对落后，地处两县交汇的小村庄，更是极少重视教育，小学辍学者并不少见，初中辍学更是常态。那时读书常被人嘲笑，“无用论”之理念更是根深蒂固。年初，小村庄里开始流行上中等职业类学校，于是出现了一些工人群体。 这些年的走访调查发现，时代农耕的小村庄，职业群体发生了很大变化。年轻人的职业大概可以划分为四类，接受过职业教育的工人或类工人；辍学后的手艺人，如货车司机和厨师；小本经营或半工半农的自由职业者；游走于法律边缘的灰色职业群体。 可喜的是，年轻人们没有墨守成规，而是走出了乡村，寻找着高于农民收入的职业，逐步加入了城市化大军之列。然而，很多职业的风险仍旧困扰着这个群体，中低端职业教育的局限性，导致其工作趋于流水线，甚至职业风险较高；手艺人的技术性较弱，身体的高透支带来健康的忧患；半工半农者的不稳定性，内心的忧患性较强。灰色地带的职业者，游走于法律和道德边缘，甚至有江湖冲突之患，安全感成为最大困扰。 他们来自乡村，又融不进城市，成为“城市的乡村人”，丢失了乡村的淳朴，却学不会城市的文明。总以为拥有了城市的空间，就可以高于乡村的所有，甚至努力去模仿城市生活，或许相差之毫，骨子里却洗刷不净沉淀已久的灰尘，于是依旧活在城市的角落里。 多年以前，村庄还有很多年轻人，他们梦想一夜暴富，这种心理恰恰与传销的诱惑相吻合。于是，一个又一个追梦的传销人，从乡村的小院走进了“金字塔”的课堂，威逼与利诱间，他们的亲戚、同学、朋友，带着辛苦劳作积攒的现金，跌入了时代的骗局之中，最终血本无归。于是，亲朋间反目成仇，同学间老死不相往来，有人惨败而归，也有人消失于人海。 细思极恐，一个人为了自我之目的，通过诱骗之手段，能将亲情、友情，甚至爱情抛之脑后，用心良苦地让你成为金字塔之砖瓦，成为金钱和伪梦想的垫脚石。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，这些悲情的发生到底是时代的变迁，还是尘世间磨灭的人性作祟呢？ 更有难以启齿之道德的沦丧，被村民们称之为偷鸡摸狗之辈，隐藏于乡野之间，小到钻鸡笼，大到撬门翻窗，原本乡味十足的农家小院，被迫装上了现代化监控摄像头，镜头与乡村显得格格不入。西北的狂野，未止于魁梧的汉子，野花也在路边悄然绽放，肮脏的深夜里，灵魂和肉体背叛了誓言，也瓦解了乡村家庭生态的和谐。那些情感的纠葛，本应屡见于都市的繁华，却在这里呈现于谎言和纠葛之中，甚至触动刑狱之门。 呜呼哀哉！天高云淡，黄河之水滔滔，那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之时年，仿若童年之梦，已逐渐模糊，成为时光之倒影。 仰天长啸！这见利而毁境，嗜赌而成性，丧德而为荣，触法而无知，污秽而成风的乡村，何时才能回归纯真？何时才能步入文明？ 夜深了。再次站在那条笔直的马路上，冷风穿过没有林木的空气，一次又一次侵袭脸庞，我望着日渐凋零的村庄，尽管还有炊烟和灯火，可我不知灯光下，是安静祥和的笑容，还是纷争扭曲的相视？亦不知是知识和正义的传递，还是恶习和无知的熏染？ 泪光里，仿佛在春意盎然的铁轨上，有一列驶向光明的列车，带我远离这凋零的一角，我想这只是暂别，再次归来时一切安然，时光静美！（部分图来自百度图库） 李锟檄，宁夏青铜峡人，现居南方，资深调查记者、中级网络舆情分析师、社会学和法学爱好者。 李锟檄赞赏才能继续前行！ 赞赏 人赞赏 |
